“我们挖到了印度洋!”

来源: 2019年12月27日 作者:陈爽

一如往常,到了斯里兰卡曼泰港遗址发掘工地的休息时间,有人拾来一堆干柴,架起锅开始烧水。人们围坐在树荫下,拿出五颜六色的塑料杯分享着醇正的锡兰红茶。

通常有人会带来一包饼干,饼干配红茶,再佐以周边满眼的翠绿,让每日抬头看天、低头看地的考古发掘,似乎也“精致”起来。

古时候的“海上丝绸之路”离现在有多远?不过向下发掘一尺的距离。

今天的“一带一路”距离川大普通学生有多近?就在这杯工作休息时的锡兰红茶里了。

“国宝级”遗址

2016年12月,在斯里兰卡考古局局长的见证下,四川大学考古系与斯里兰卡凯拉尼亚大学考古系正式签订考古研究合作备忘录,其中一项重要内容,即是对曼泰港遗址进行合作发掘与研究。

曼泰港遗址位于斯里兰卡西北部马纳尔(Mannar)地区,隔保克湾(Palk Bay)与印度东南部相望。它是印度洋航线东西来往船只必经之地,也是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11世纪斯里兰卡历史上最重要的Rajarata王国的首都阿努拉德普勒(Anuradhapura)与印度洋联系的前哨。

曼泰港是印度洋最负盛名的古代港口之一。公元4世纪,斯里兰卡在中国历史文献中被称为“狮子国”。关于狮子国最详细的记载,是东晋高僧法显留下的。411年,法显自印度南部前往阿努拉德普勒求法,六十五岁的法显在此地看到来自中国的丝绸团扇,思怀中土,不禁潸然泪下。而由印度南部渡海踏上狮子国,曼泰港是必经之路。

同时,曼泰港遗址也是研究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最为重要的遗址之一,要将曼泰港遗址称为斯里兰卡“国宝级”的遗址也不为过。上世纪八十年代英国考古学家曾在遗址做过多年发掘,后因为斯里兰卡内战而不得不终止,遗址的布局和与中国遗物的分析都有不少空间有待开拓。

正因如此,中斯双方对本次合作极为重视。2018年12月,由历史文化学院院长霍巍教授带队,四川大学考古系5名教师与凯拉尼亚大学教师、斯里兰卡国家考古局组成联合考古队,对曼泰港遗址进行了系统调查与考古钻探,发现部分文化堆积深达4米,并发现金属、陶瓷、玻璃等多种材质的遗物,这直接反映了曼泰港曾经的海上贸易活动。

有了前期调查成果,今年11月22日,由四川大学考古系与凯拉尼亚大学考古系组成的中斯联合考古队正式对曼泰港遗址展开发掘工作。

新的挑战

作为川大首次“走出去”的联合考古项目,“不同”是一开始的关键词。

在国内的考古工地,时间表是提早设立并严格执行,对于学生实习的工地更是如此。“工地即课堂”,迟到、早退都不允许。

但到了斯里兰卡,这套制度“遭遇冲击”。斯里兰卡人民工作时间更自由、随性,不会完全按照时间工作或休息,“只把握一个大概”。最开始让中方师生稍有苦恼,但时间久了,黎海超老师说自己还有点“欣赏”,“在这里按照这种随性的习惯做事,事实上最后还会超过预计的工作安排”。

曼泰港工地距离考古队驻地稍远,中午没有回去休息的时间,对于“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的中国人来说是不小的挑战。但也正因两地习俗不同,斯里兰卡人的“茶歇一刻”有效缓解了这“崩溃”。

在休息时,一杯锡兰红茶伴南亚美景,让中国师生大为感叹,“我们都很羡慕斯里兰卡人精致的生活态度,吃饭时,大家总能从容不迫地摆出整齐的杯盏”“在这里,劳累与繁忙从不会成为‘将就’的借口”。

合作、共赢

“不同”中,“同”又是中斯双方寻求的目标。

斯里兰卡的考古发掘方法与中国方法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都强调分清地层、遗迹来确认时代早晚。川大考古系范佳楠老师进一步解释道:“在记录上我们一律采用国际通用的符号体系,统一用英语填写联合考古队专用的中英文对照的系列表格和标签,方便日后统合资料、进行考古报告撰写和研究。”

曼泰港遗址出土了数量极多的各类珠饰,这些珠饰尺寸极小,如果发掘中仅凭肉眼寻找,“可能整个工作结束也只能发现几颗”。此时,中方师生借鉴了斯里兰卡的常用做法,对泥土进行干筛和湿筛,发现的珠子数量“呈几何级增长”。

本次发掘,川大考古系2016级本科生郭星仪和严佳豪也参与其中。虽然是本科生,老师的要求一点也不低。在这里,劳动与思考是他们每天都要经历的过程。郭星仪说:“在国外参加发掘工作,会更加频繁与当地的工作人员交流,在讨论中学习,并且还锻炼了英语表达能力。”

而凯拉尼亚大学派来的学生一样经历这样的过程。郭星仪注意到了斯里兰卡同学的努力,“对凯拉尼亚大学的学生来说,他们很少能够参加实践实习,因此非常珍惜在工地的学习时间。每当我对遗物或遗迹进行拍照记录,或用植物考古学方法采集遗迹中的碳化物,不少学生都会过来问我这样做的原因,还会让我教他们具体的操作方法,并用手机进行录音和录像”。

严佳豪每天会抽出一部分时间教斯里兰卡学生操作考古设备,“有两位同学还特意私下问我仪器工作原理,并且认真记了笔记”。

互相借鉴、共同进步,让曼泰港遗址的发掘工作成效显著,目前遗址已清理出大量来自罗马、中东地区、中国、印度等地的陶瓷器,以及丰富的玻璃器、珠饰、象牙器、金属炼渣等遗物,直接佐证了作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要塞之一的曼泰港的繁荣。

走向国际的川大考古系

在曼泰港遗址发掘的同时,另一支川大考古系的队伍正在老挝沙湾拿吉省sepon矿区进行发掘。该项目是四川大学考古系与云南考古研究所联合组队与老挝遗产局合作,对sepon矿区进行冶金考古研究。川大师生已连续4年受邀参加该项目的考古调查与发掘工作。

过去,四川大学考古系与外方高校或科研院所的合作主要是学术互访、举办国际会议和建设工作坊。如与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共建山地考古实验室,与日本爱媛大学举办临邛冶铁国际学术会议、复原汉代冶铁工艺等。

像对斯里兰卡曼泰港遗址合作发掘这样,选取一个国外重要遗址进行合作研究,在川大考古系历史上尚属首次。

对此,川大历史文化学院院长霍巍教授评价道:“曼泰港的发掘,我们不是‘为了走出去而走出去’,为了这次发掘,我们已经准备了近五年,是以我们关切的学术问题为导向的,可将双方的合作全面贯穿于考古学研究的各个层面,提升川大考古系的品牌力和国际影响力,激励国际高水平科研论文的产生,培养学生的国际视野。”

开拓国外合作,对于川大考古系来说意义远大于一个遗址的发掘。西南考古是川大的一大特色,南亚、东南亚在历史上或多或少都与中国西南地区有着密切的交流和联系,在这些地方开展考古工作也对于中国考古学的研究也同样具有重要意义。“我们是用考古发掘的方式复原古代‘一带一路’的分支。”川大考古系副系主任吕红亮教授补充道。

另外,联合考古项目不局限于考古工作本身,还让更多有志于考古或文化遗产工作的南亚、东南亚学生以此为契机走进了川大。目前有多位斯里兰卡和老挝学子来川大留学,吕红亮教授有信心地说:“我们在此过程中也为两个国家培养了高素质的考古学人才。”

若溪兰卡、杜兰卡是斯里兰卡籍的留学生,目前正在川大考古系读硕士研究生,这次也参与了曼泰港遗址的发掘。能在“家门口”发掘,他们都很兴奋,若溪兰卡说:“我们本科从凯拉尼亚大学考古系毕业之后,来到川大考古系读硕士。这次能在家乡斯里兰卡参加两系合作的发掘,非常荣幸。我们学到了非常多的新知识,感谢一起参加发掘的老师和同学们。”

此时此刻,曼泰港遗址的发掘工作仍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线索正在被小心翼翼地剥离泥土。

公元前后的佛塔基址、地表3.3米以下的早期建筑遗迹,来自中国长沙窑、越窑、定窑的瓷器,来自罗马的玻璃器,来自中东的伊斯兰瓷……历史书写的乐章,正流淌在考古队员的手中。

黎海超老师已经习惯了“不定时”的烧水喝茶,“围观”工地的孔雀、来工地偷吃饼干的猴子还是会让严佳豪惊喜,新一批凯拉尼亚大学的学生依然对川大带来的RTK(实时动态差分技术)设备充满好奇……

在咖喱的香味之外,偶尔大家还享用成都带去的火锅底料……国家与民族、美食与文化,也在这并不大的考古工地和谐交融着。

也许曼泰港今天并不为许多人所知,但是我们都知道,这里将是川大考古真正走向世界的始发港。

记者听说,这个考古发掘项目简称MAP(Mantai Archaeology Project),这有趣的巧合,预示川大人已加入重绘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图景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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