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岩凼的忧惧

来源: 2020年10月10日 作者:钟永新

这几年,翻阅中国近代民主维新思想的文献时,总会发现宋育仁的名字,对其一生卓识始有更多了解。宋育仁已经超越洋务运动时期魏源《海国图志》“师夷长夷以制夷”介绍西学的阶段,而是仿效实践了。

时人《庸书》作者陈炽尊称宋为“管子天下才,诸葛真王佐”。其论时务、写采风、记借筹、办川报、开商务,却是以一个晚清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创出,真是实秉宋育仁之天资,也承尊经书院之训习。

宋育仁,字芸子,人称宋玉再世,深为清末大学者张之洞、王闿运器重。其故里在富顺县城西去几十里的仙市镇大岩凼(今属自贡市沿滩区)。2002年初冬,我返乡之际,经洪沟村道探访,却憾无所闻见。

在大岩下车后,顿觉真是太小,只有一街,公路从中分开,房屋显不出多少特色。顺行几步有座石桥,桥下一溪,水绿如缎,似未流动,浮萍杂生其间,顺溪望去,竹林摇曳,衬出整个小镇静谧恬然。民间传说这里多出美女,然我之行走却无所见,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发生的故事了。

顺此溪前行,又是杨柳溪,尽山道,树纷纭,蜿蜒数里,可通仙滩或沿滩,俱为釜溪河畔之大镇。

问询镇上人氏却多不知什么宋育仁,一乡民正好返家路过,听罢说道是不是个翰林大官?他的墓就在我家背后,不过早拆完了。于是跟随其后,出了小镇,再拐进右一岔路,过一果树林,乡民言此树林处当年曾修有房子,以供守墓。下石梯,再穿田间道,前方便出现一座宽大农舍。

走到农舍后面即是一竹林,光线幽暗,青石凌乱堆放,斜坡上凸现出好几个坟茔。乡民领我至中间一个大墓,说这就是那个翰林的,原来全由条石砌成,还曾立有一块很大的石碑,不过在“文革”时就被打烂当做磨刀石了,以前要顺石板上去,现在石板都被拿走他用了。我听着,黯然神伤,默然无语,又发现此墓有些地方泥土翻出,青石裸露于外,好是凄凉。

在这个阳光几乎照射不进的地方,完全是一坟山,四旁还有十几个,乡民一一指明这是他的某某,好像在介绍活人似的,于是感到有点忧惧,但对此墓是否属于宋育仁颇为怀疑。书传宋死后葬于成都东山,而此墓却有如此规模,究竟后来是否归葬故里?若能问得宋家后人或可知之。

2004年初,我由沪返乡探亲,得知宋育仁旧宅在大岩凼倒石桥宋家湾,于是专程再访,天色已暗,山道泥泞,一路过大岩小学,即昔日的宋公祠。又得到一仙市中学老师的指引,走过一个岔口,黑灯树影,前方有条明亮的河湾,狗吠声声中询至宋育仁后人家,是一百年老屋,梁高房多,虽显破旧,当年却是如同大观园那样宏伟雄丽。宋家后人告诉我,宋育仁就是出生在此地,人较矮小,双手极长,站可抚膝,桂花本是八月开,那年宋公中进士后却在六月就怒放了,死后没有葬在故乡,2002年探访之地也不是宋公的坟茔。

离开宋家湾,一路思及宋育仁生平为人,其破旧立新的胆识因何而起,在他诸多著作中我仅读过《诗词文选》《采风记》和《时务论》散章,填词典雅,宛有宋风,曾作《庚子秋词》,对清末词风一变,有一定影响。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宋感伤时局,一言《清商怨》,忧国之情,令人挥泪,词曰“草间蛰语,离宫吊月伤心处;乱山无数,不见高城暮。极目桑乾,肠断回潮去。咸阳炬,可怜焦土,泪洒燕山路。”(注:按调此首应为点绛唇)

《采风记》成于十九世纪末变乱图强时节,全面介绍西欧英伦制度,多以中国文化印证,虽是牵强,也提出不少独特见识,为人称道,与郭嵩焘、薛福成、刘锡鸿并列为西学东渐出洋考察力作。近人视宋之采风无出孔子旧礼之辙,故沦为保皇派拥护宣统复辟也属必然,为党人不齿,却终不湮宋之识见。其观点下试举一二以示昭昭:“政非议不成,议非众不公”“富强提纲在钱币”“中国以无律之师统以不学之将”“其(指西学)用心尤在破中国祖先之言,为以彼教易名教之助,……学术日微,为异端所劫,学者以耳为心,视为无关要义。”

宋育仁的《时务论》在当时广为流传,主张“设议院”“伸民权”,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思想渊源于“复古改制”,与著名经学大师井研廖平观点相应,一并影响到康有为“托古改制”观的产生,只是一字之间尤显康之识断卓越罢了。

2003年晚秋,我在四川图书馆三楼翻读《渝报》,抚见其文,想见其人,一时在这古色古香的大厅里似曾见到宋育仁微笑着面对百年后我的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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