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志 摄影 戚亚男
文忠志与马识途 摄影 戚亚男
文忠志夫妇与殷钟崃夫妇合影 供图 殷钟崃
四川大学的老朋友、外籍英语教师文忠志(Stephen Endicott)先生去年在加拿大多伦多去世,享年91岁。文忠志是“世界著名的和平战士”“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文幼章(Jimes Gareth Endicott)先生之子。
文幼章的父亲文焕章是1893年从加拿大到四川的传教士,文幼章1898年生于四川乐山,他在乐山、成都和重庆度过了童年生活,12岁回到加拿大。1925年10月,新婚3个月的文幼章与妻子来到四川重庆,之后到原华西协合大学从事英语教学。文幼章的英语听说教学模式深受学生欢迎,他强调培养学生英语阅读和听说能力。抗日战争时期,他曾经担任过顾问并积极支持中国的革命事业和学生爱国运动。1949年文幼章出任加拿大和平大会主席,后出任世界和平大会主席一职,积极倡导世界和平,反对使用生化武器和核武器。1953年文幼章荣获斯大林和平奖,1956年被《人民日报》称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1965年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授予他“人民友好使者”的称号。
文忠志1928年在中国出生,并在中国长大,是加拿大约克大学历史教授和汉学家。1980年文忠志来到四川大学外语系任教两年,期间他完成了一部名为《红土地——中国四川村庄的革命》的农村生活调查著作,书中详细描述了四川农村从1949到1983年间发生的重大变革。文忠志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说:“我父亲撰写的文章曾为中国赢得了一些西方国家对中国抗战的理解和支持,希望我对中国的研究能让国际社会认识到新中国成立后发生的巨大变化。”
2005年9月,文忠志与200多名国际友人及其遗属受邀来北京参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活动。随后,文忠志再次回到成都拜访华西坝上的老朋友以及川大的老同事和曾经的学生,还给川大学生作了《走进历史之旅》的演讲,介绍其父亲文幼章和他自己在中国的亲身经历,以及他们家族与中国的深厚情谊。笔者专门为《人文川大》网站拍摄了文忠志在川大给学生作《走进历史之旅》演讲的纪录片。
之后,笔者还专门采访了四川省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巡视员申再望、川大外语学院教授殷钟崃、周开顽夫妇(参加翻译文忠志撰写的《出自中国的叛逆者——文幼章传》一书)和时任川大副校长的石坚,请他们讲述文氏家族与中国人民的友情。2010年笔者把这几次采访编辑成《加拿大文氏家族的川大情结——访谈几位了解文幼章、文忠志的人士》纪录片发布在《人文川大》网站上。
原华西协合大学的三位红色传教士文幼章、云从龙和费尔扑与马识途是老朋友,2008年文幼章的儿子文忠志,云从龙的儿子云达乐与其他几位华西坝老校友后代重返成都,时任四川大学副校长的李虹宴请老华西校友的后代;时任四川省作协主席的马识途设家宴宴请文忠志和云达乐,时任四川省文联主席的李致陪同。笔者也拍摄了这一场特殊的家宴,制作成另外一部纪录片《大洋彼岸的中国情怀——华西坝加拿大老校友后代重返中国记实》。
下面就是这两部纪录片里的精彩对白:
文忠志:自从我的祖父1893年到四川,我们家与中国结缘有120多年了。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村民、川大的人们给了我很多快乐,我都记忆犹新,在这里教书的几年是很愉快的。
申再望:我想关于文幼章先生和他家人对于中国人民的友好感情说起来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因为文幼章本人是在四川乐山出生的,虽然他父亲是传教士,他生活在教会这样一个环境里面,但是他从小跟中国人的家庭都有交往,与这些家庭的孩子都是好朋友。因而从他幼年开始他对中国的了解和认识都比其他外国人更深刻一些、更真切一些。我为什么会了解一些文幼章的事情呢?当年(1983年)我在四川省外办工作,文幼章曾回到四川访问,我接待的他,陪同他去了很多地方。我们那一次接待文幼章应该说是他最后一次回到四川。新中国成立后,文幼章7次回到中国访问,其中有5次回到四川,而且他1956年第一次回到中国访问时,他就回过原四川大学、原四川医学院、四圣祠教堂,这些都是他幼年和青年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1983年文幼章又故地重游回到四川,我们陪同他游览了很多地方,包括到乐山他出生的地方,他看到当年住过的房子,引起很多回忆,现在这所房子成了文物保护单位。我们陪同文幼章到峨眉山游览时,他看见抬滑竿的轿夫,随口用四川话说出轿夫们在雨天常说的“天上月光光、地上水凼凼”,这是前面的轿夫用来提醒后面抬轿子的人前面有积水,不要踩到了。当时我们很惊讶,他为什么会这些四川方言,他告诉我们这些都是他童年时候学到的。
文幼章小时候他们在乐山的家里有位中国厨师,这位厨师对文幼章的影响特别大。有时文幼章调皮,他要教训他,甚至还要打他,这在其他外国人眼里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文幼章的家人包括文幼章本人都不认为是什么大事。文幼章回忆说就是他们家的这位厨师让他感受到中国人很善良、很正直,教给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所以他们家把这位厨师当成家里的成员。
我想文幼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我们中国人民的帮助是值得我们永远纪念的,因为那时他从加拿大回到中国,先后在重庆和成都工作,当时四川是抗战后方,他很幸运见到了周恩来,与周恩来有一次长谈,他也与董必武、廖承志和宋庆龄都有过来往。在他们的影响下他认识到中国的时局是怎样的。
文忠志:1944年我父亲文幼章回到原华西协合大学教书后,学校里的进步学生时常聚集在他的住宅里学习马列著作,从事进步活动。之后他遇到了周恩来、董必武、乔冠华,从此就改变了他的命运。当时周恩来把他秘书和助手龚澎介绍给文幼章,在周恩来不在时由龚澎负责与他联系。
殷钟崃: 我记得前不久电视里有一部介绍龚澎的纪录片,里面就引用了我们翻译的文忠志撰写的《出自中国的叛逆者——文幼章传》一书,里面有对龚澎的细致描写。可见文幼章那时就与我们党有联系了。
申再望:文幼章过去只是一位虔诚的传教士,他希望通过传教来改变穷苦的中国人民的生活。但是通过抗战这段经历,他认识到只有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才能改变中国的命运,所以在抗战结束以后,他参加了一次声援学生要求民主的重要活动,这次活动在现在的成都人民公园,当时的少城公园里举行。这次活动是因为国民党特务制造了昆明惨案,激起全国学生的愤怒,在成都少城公园举行了一个以学生为主的集会,声讨国民党特务的卑劣行为,当时文幼章参加了这次集会,并上台作讲演。之前曾经有人警告他不要在这种场合讲话,如果他去演讲就会有生命危险。但文幼章依然上台作演讲,就在他开始讲话时,一个穿军服的人把一颗没有拉引线的手榴弹扔上演讲台恐吓他,但文幼章没有被吓倒而继续演讲。当年文幼章住在华西坝上11号,时常有进步学生在他的住宅里集会,这样可以躲避特务对他们的监视。
马识途:我今天很高兴,虽然我已经94岁,但听说加拿大老朋友们的后代回到成都了,我非常高兴,我说我一定要和他们见面,并且请他们吃一回家宴。回想起60年前在成都和你们的父亲文幼章、云从龙先生的往来,好像还是在昨天一样。你父亲文幼章当年在成都的活动与我们的关系非常密切,我们成都的学生搞进步活动都得到了他的支持,当时有三个外国人参加我们的游行,那是轰动了成都的,一位是你父亲文幼章,一位是他的父亲云从龙,还有一位是费尔扑。
李致:我们学生在少城公园听了文幼章发表的非常激情的讲演,我记得他说美国援助中国的武器是拿来打日本法西斯的,不是拿来打内战的。
文忠志:新中国成立以后,我父亲多次回到中国,周恩来接见了他。后来我也同他一起回中国,采访认识他的人,准备写他的自传。他是一个中国通,知道应该去哪儿。
申再望:我记得1983年文幼章到川大作讲演,讲演的题目是“我所见到的中国革命”,他是中国革命的见证人,他把他见到的和他内心的感受都讲给川大的师生。
殷钟崃:文幼章后来在川大发表了一次讲演,就在原来的老大礼堂,听讲演的人很多,他的讲演用成都话,用了很多方言词。他那时已经80多岁了,隔了那么多年没有来四川,都还能用成都话发表讲演。
李虹:你的四川话讲得比我还地道。
文忠志:你不是四川人。
李虹:我就是四川人,我觉得你讲的四川话的地方味比我还浓。
文忠志:(用四川话讲)小时候在乐山幼儿园学唱的“木匠歌”,王伯伯教的“锯锯锯,木板锯合适,或长或短,或厚或薄,刨起咣咣,钉在当中,看着巧手木匠真能做好工。”(热烈的掌声,接着他又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热烈的掌声)“一个麻雀一个头,两个眼睛黑黝黝,一双脚板朝前走,一个尾巴在后头。”(热烈的掌声)
1980年我在加拿大约克大学教书,当时决定申请来四川教书。
殷钟崃:文忠志到川大来教书是1980年,当时系上让我与他在教学上联系。第一次见他,我们两口子一起骑自行车去的,他当时住在新南门附近的旅店里。那天晚上我们就一起摆龙门阵,当时他就把他写父亲的那本书——《出自中国的叛逆者——文幼章传》给我们看,后来我们就把这本书翻译成中文。文忠志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到川大外语系任教的外籍教师之一,当时刚刚开放不久,外籍教师还有些拘谨,不久文忠志就与系上的老师相处得很好。那时我安排教学工作,他教英语专业的作文,我发现他的教学与其他外籍教师不同。当时到中国来的外籍教师对中国不熟悉,但文忠志对中国相当熟悉,而且感情都要不同些,他把自己当成大半个中国人一样,认为中国是他的第二故乡。在工作中文忠志极为负责,在当时的外籍教师当中是少见的。那时一般外籍教师都不愿意教作文,因为要改学生写的作文。他教77级的学生,我们知道77级的学生是文革后首批经过高考入校的,他们的文化程度都很高。
文忠志:我在川大外语系教77、78级学生的英文写作,他们很棒,认识他们是我的荣幸。他们是我最喜爱的学生,他们应该在毕业后能出国深造。
周开顽:文忠志非常爱才,他不会因为班上的学生写作文及格或写得好就算了,他会给这些学生布置更多的作业来提高他们的写作能力,做到因材施教。对学生他是从心里关心,这是我们应该向他学习的。
石坚:当时文忠志与他夫人一起来川大任教,我是学校青年教师班里的学员。除了教外语系高年级学生的英语写作课,文忠志还讲加拿大文学,他的夫人教口语课,同时她还为学校办的出国班的学员做培训,我们学校现在很多老师都在她的口语班里上过课。从他们夫妇俩的教学里感受很深的是他们对中国的感情是朴质的。我记得在教学时他不光讲授英语,还非常注重学生的素质和品德的教育。
殷钟崃:文忠志在给学生批改作文时把每个学生的错误都要记下来,一学期下来就有厚厚一本。他爱给学生搞课外活动,比如他教学生唱加拿大民歌。
周开顽:我记得他给学生办了一次“Halloween”(万圣节),把学生都打扮起来,他自己用铺盖面子打扮成鬼,这次活动在川大是前所未有的。
他教了几组学生跳舞,他自己也参加跳舞。学生们化了妆参加活动,很热闹。
殷钟崃:我们学英文当然要对英美的文化有所了解,但在当时就有些忌讳、芥蒂,害怕有传教活动,文忠志就把活动办成了一个欢乐的晚会。他的夫人亲自动手把南瓜掏空、雕刻成鬼脸,里面点根蜡烛,这样把西方的文化介绍给学生。我过去也知道万圣节,但是没有亲历过,不知道怎么搞,以为万圣节是一个很隆重的宗教活动,其实不是,是大家搞着玩的,气氛非常活跃。
石坚: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当时他选了一个反映加拿大土族的短剧让我与其他同学排练,在学校的一次活动中演出。
周开顽:我对文忠志的印象就是他很热爱中国和中国共产党,热爱毛主席。
石坚:他有时候谈到对中国人民的感情很激动,讲到最激动时甚至跳到桌子上与大家讨论。
周开顽:他很热爱成都,因为他在成都长大,他的祖父、父亲都在这里工作和生活过。他还给我们讲过,他小时候在成都,这里没有冰,当他回加拿大时,同学都会滑冰,他不会,他父亲就亲自教他滑冰。他觉得父亲在华西坝支持了地下党的工作,他的祖父跟举人学中文,他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他很满意。
文忠志:我来川大教书的目的就是想了解新中国,我希望去农村做社会调查,因为80%以上的中国人都住在农村,这和毛泽东说解剖麻雀是一个道理,这样我回去可以教我自己的学生。学校和当地政府很支持我的想法,我去了很多地方做调查,最后还写了一本书。
石坚:文忠志在川大教书那一年里,他想做一个四川农村的调查研究,他非常关注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村的变化,当时李国林、管亚平和我轮流陪他到什邡县马高桥大队去做调研。那时交通状况不如现在,从成都到什邡要两个多小时,我们住在县城里,每天早晨骑自行车到马高桥大队,到农户家里进行采访,他把大队里不管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进行了采访。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他采访了一位四川农村给去世的人“做道场”的道士,后来我问他你了解这些是为什么,他说这是文化的一个方面,是农村生活的一个方面。那一年过春节,他想到乡下与村民们一起过年,体会农村过年的气氛。我们一行在大年三十到了什邡县,他就上街买了一大包鞭炮,然后我们一起到马高桥大队与村民吃年夜饭。跟他一起从事社会调研活动我也学到了一些社会调查与研究方法,这对我后来在美国、加拿大的学习特别是研究土著人的文化以及我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文忠志:(在《走进历史之旅》的讲演最后文忠志用中文为同学们演唱《游击队歌》)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强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热烈的掌声)
李虹:你们的父辈包括你们的童年都和我们华西有非常深厚的情谊,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我们永远都记在心里,而且也成为了我们学校一个很重要的文化,我们现在写的书里有很多记载了你们的父辈为学校做的贡献。我想今天我们大家在一起非常高兴,我代表川大、华西欢迎你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