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汽笛声像是一场未经排练的演奏,带着几分蛮力,杂乱无章地闯入耳畔,太阳早已看倦了日复一日的喧嚣扰攘,早早躲在云层之后不肯出来。虽然空气中已弥漫着夏日的闷热,但好在还有不知哪里生出几抹凉风,像个孩童似的,轻轻划过肌肤,留下一丝舒爽。只有那一栋栋钢筋水泥浇筑的屋宇,不知疲倦地挺立着,横亘在天地之间,把目之所及的天空分割得七零八落。
这每一天的日升月落就像是一曲意趣悠扬的歌谣,年少时的轻快,年长后的沉郁,每个人都会有独属于自己的节奏与韵律。只是岁月的年轮从不因人们的留恋而放缓脚步,它只是悄无声息地流,不动声色地走。等你偶一回头,你会看到定格在时光里的自己,还在晨曦中赶往学校,还在夕阳下走回家中。也许那时的你曾对着遥远星河在心里许下想要快快长大的愿望,只是慢慢发现,我们愈是长大,有些想要守护的东西,反而愈加遥远。直到有一天,我们终于明白,那些穿过我们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复可追,我们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与自己完成诀别。
我们一直是自己,我们将永远不是自己。
诚如这半年的倏忽一逝,那时节只觉如在黑夜里行走,四周荒寂无声,周遭静无人烟,摸不到砖瓦,看不到光亮,只能将满腹的怅惘深埋心底。还未及将那些疲惫与倦意尽数卸去,却发现忽而已然入夏,之前萦绕周身的阵阵寒意,已变成声声入耳的鸟鸣虫叫了。
但我想,无论这岁月的脚步如何轻快,我们总还是可以为自己偷得些许时光,留下些许记忆。就像陶渊明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在那些热闹之外,还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让我们可以在那里修篱种菊。
贾平凹将自己的一本散文集命名为《自在独行》,这其间当然有根据文章内容来命名的因素,但大抵更多是表达了作家本身的心境与愿望。文人多有风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他们的毕生理想。所以纵然尘世坎坷,他们也想自在独行。
“独行”有时不难,“自在”却非易事。
人生在世,难免被俗事所绊。即便在少不更事之时,也会有彻夜难寐的愁绪;又何况经历风雨之后,慢慢知晓这人间的各种滋味。多少人在心里描摹着星辰大海,却又委身于市井嘈杂。心比天高者前仆后继,到最后也不过叹一句命比纸薄。豁达如苏子,即便吟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宁静淡泊,但实则更多是对世事无常、身世飘零的无奈与叹息——就像前些年那本《岛上书店》告诉我们的那样: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所有人都会被生活慢慢消耗,或在沉默中爆发,或在困顿中挣扎。
人若浮萍,命如流水,每个人都想在这条命运之河里翻江倒海兴风作浪,选择自己的归宿,决定自己的方向,其间也当然不乏盖世英雄,确能指点江山,但无奈而残酷的是,多数人都会在这河里随波而下不知所终。
幽林深处,有太多我们无法预知的意外;湍流之下,有太多我们不能看见的暗礁。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就足以让河中浮萍四散开来,更遑论这一路之上本就乌云密布。
虽然世间这千般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无论斜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总还有东坡把“一蓑烟雨任平生”说与我们。
我常想,大约无事之人才会在这里作些无聊文字,说些呓语梦话,真正的豪杰英雄,大抵是没有时间来这样无病呻吟的。但生而为人,各有命数,既然不是谁都能成为改变世界的时代巨擘,那就安心做好苍茫众生的一介闲人——每个人都是一支画笔,正是因了人们的行走,这世界才如此绚丽。
好在无论何时,总还有这样一个角落,让我可以诉说,让我可以冥想。